前言:倘若在读了本书前读了《樒/榁》的话(这两篇豆瓣已有大佬翻译),会失去很多乐趣,所以非常的不建议先去读《樒/榁》。请把自己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人,不要抱什么希望的来读,体会殊能将之的乐趣吧www。
另外,本作石动戏作的戏份依旧很……少。
(相关资料图)
在下的日语水平,只能用悲剧来形容,所以切不可把在下的译文作为完全正确的译文来看,仅作为试读参考。
译者:南·政
未经译者允许,禁止无端转载
《镜中是星期天》
(鏡の中は日曜日)
殊能将之
(Shuno Masayuki)
来帮我吧,既你不愿直视
就帮我在这镜前平静地梳理发丝吧。
——斯特凡·马拉梅《希律狄亚德》
*各章标题引自保罗·策兰的《卡罗纳》
目录
第一章 《镜中是星期天》
第二章 《梦里有处睡眠》
第三章 《我们口述真言》
*主要登场人物,括号内为1987年7月时时满年龄,已故的会标注享年。
瑞门龙司郎 佛文学者,梵贝庄当代庄主(56)
瑞门 円 龙司郎之妻,已逝(43)
瑞门笃典 龙司郎长子(27)
瑞门诚伸 龙司郎次子(23)
瑞门咏子 龙司郎长女,已逝(8)
仓多辰则 龙司郎的秘书(26)
※
藤寺青吉 K**大学副教授
田坞民辅 K**大学学生,推理小说研究会会员
古川田智子 K**大学学生(20)
中古浩彦 K**大学学生(21)
柴沼修志 文艺评论家(30)
河村 凉 演员(42)
野波庆人 律师(36)
※
水城优臣 名侦探(35)
鲇井郁介 侦探助手兼记录者(27)
(一)
温暖感从两腿根部缓缓溢出,慢慢扩散开来。
到达大腿和肚脐,顺着腰骨垂到臀部。
布料变得湿漉漉,紧贴在皮肤上。温暖的感觉渐渐失去,变成了生冷。
从被屁股压扁的褥子里,渗出了湿浊的味道。
空气中弥漫着暑气。
眼皮底下闪着浅橙色的光辉。睁开双眼,由纪的脸正俯视着我。
“早上好。”
由纪微微一笑,我将与她对视的视线移开。她的右手伸进被子,向我的屁股底下摸去。
“又尿床了啊……真是个没办法的孩子呢,快起来吧。”由纪面带笑容,掀开被子,拉起我的手。
站起身来,湿漉漉的感觉开始从大腿内侧向膝盖滴落。随后我来到了走廊。
脚底传来温暖而坚硬的触感,湿漉漉的布料啪嗒啪嗒地黏在大腿上,磨砂玻璃的门向旁边打开。
洗衣机旁边的墙上有根棍子,上面还挂着一条白色的浴巾。
由纪脱下我的衣服。睡衣和内衣被揉成一团,在洗衣篮底部皱皱巴巴的。我赤裸着身体。
由纪拉着我的手,继续向前进,我正被浅米色的墙壁所包围着。脚底传来坚硬而微凉的触感,由纪从墙上的挂钩上把沐浴器取下。水从喷头中喷涌而出,打湿了由纪的手掌,她在我面前蹲下。
舒服的温暖感笼罩了我的下半身,温暖的感觉在肌肤上跳跃,在地板上溅出水声。柔软的手掌抚摸着我的下腹部和双腿,用恰好的温度清洗着。
“舒服吗?”由纪抬起头,嘴角上扬,露出白色的前齿。
“顺便把头也洗了吧。”她站起身,让我蹲在地上。
我弯下腰来,父亲正站在门外,露出可怕的神情。
由纪拿着喷头,背对着我。水流冲到地板上,温暖空虚地流失了。
“又尿床了?”
“嗯。”
“还是穿上纸尿裤比较好吧,你每天早晨也搞得很辛苦。”
穿上纸尿裤,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婴儿,但我已经不是婴儿了。
“因为他本人不愿意,你看,他都哭了。”由纪摸了摸我的头。
用双手捂着脸的指缝对面,父亲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。
父亲一言不发地从门口消失了。
“别哭了,你看,我不会强迫你穿纸尿裤的。”我并不是讨厌纸尿裤,我是害怕父亲。
***
我正吃着早饭。
米粒从右手握着的勺子的一角滴滴答答地洒了出来。由纪放下筷子,为我擦了擦嘴。
窗外,斑驳的绿叶摇晃着,父亲正在默默地看报纸。
我回到房间,坐在地板上。光线从窗外透射进来,在地板上形成条纹。由纪走进了房间。
“吃药吧。”由纪把白色的药片和杯子递给我。
杯子散发着凉意,上面覆着密密麻麻的水珠。我把没有味道的药片放进嘴里,用杯子里的水喝了下去,凉意掠过喉咙。
“那我洗衣服去了,乖乖呆着。”由纪走出房间。
暑热从窗户透进来,像漩涡般卷起缠绕上来。一种持续的,宛若低沉悲鸣的声音不断回响。
为了去找由纪,我从地板上站了起来。
我在走廊里寻找着,但是哪里都没有由纪。
我走出了玄关,空中照耀的光灼烤着。从树木坚硬的表皮上传来持续而低沉的悲鸣声。
我双手捂着耳朵,寻找由纪,绕过房子的外侧,向里面更深处走去。
由纪正在晒被子。
“我不是让你老实呆好吗?”由纪面露难色,慢慢地走向我。
她低头看向我的脚,“光着脚就走出来了吗……我哪里也不会去的。”茶色的长发被风所吹乱,微微散发出汗味。
“我可以陪着你,但天气这么热,不戴上帽子会晕倒的,我去帮你把帽子取来。”
我握住了由纪的手。
“知道了,知道了,我们一起去取吧。”我和由纪手牵手回到了家中。
柱子上挂着一顶大草帽,我戴上草帽,穿上凉鞋,牵着由纪的手来到了后院。
“在树荫下坐下吧。”
我在树荫下的草丛里坐下,一只小飞虫在我膝下尖锐的叶子上蠕动,旁边的地上立着一个壶,谷底有一些淡茶色的水。
Vaso,也就是化妆壶。Vaso(化妆壶)、喷泉、Topiary(绿色雕塑)、三匹狼的雕像,还有Cariatide(女像柱),完全是意大利风格的庭院,但这么一想,那大象是不是太格格不入了?
由纪双手抱着被子,将被子对折,挂在晾衣杆上。
对面是平缓的绿色斜坡,树木的枝叶层层叠叠,叶子显得翠绿。蓝天中飘着三朵棉花糖般的云朵,搅乱了炎热的暑气。
***
我正在吃晚饭。
回到家的父亲一言不发,默默地动着筷子。
由纪盯着我的脸。
“明天是家庭护理员安藤女士来的日子,你就老老实实看家吧。”
我在想安藤女士是谁。
“那样说了也没用吧?”父亲突然插嘴道,“反正很快就会忘掉,到了明天早上就又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不过嘛,总比不说要强得多。”由纪盯着父亲,平静地回答道。
我拼命地想着安藤女士是谁。
***
黑暗中,我躺在被子里。暑热在房间里弥漫,我微微冒汗。双手双脚都又重又麻,被吸进了褥子里,薄薄的被子黏糊糊地缠在一起。
我想,只要好好去趟厕所,就不会尿床了。我踢飞被子站了起来,走到走廊上。
走廊里更暗。
越往走廊深处走,就越发黑暗,我思考着厕所在哪里。
我扶着墙壁,努力回想着厕所的位置。
二楼也有厕所,不用担心。没有必要一阶阶下到楼下。总之,我常常待在书房(書斎)里。
我感到头昏脑涨,胸口发闷、呼吸困难。我背靠着墙,下巴向上抬起,盯着眼前墙上的镜子。
墙上的黑影压低了声音说着:
那个梦
空虚的房间,华丽的架子
装着骨灰的壶
没有接受。不是梵贝,
空莫地殷殷鸣响的
已成废物的古董
(因为房间的主人是唯一以这空虚为豪的
带着这品味
去了三途河
泪落成行的人啊)
我的背靠着墙壁滑了下去,一屁股坐在了走廊上。
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了,走廊里变得明亮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
由纪蹲下来,抱着我的肩膀。“又怎么了?我不知道啊。冷静一点,不要再哭了。”
由纪用双手抱着我的头。
刺鼻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孔。
父亲走到走廊上,看着我们。他一言不发,面无表情地站着。我很怕父亲。
(二)
我正在吃早饭,由纪擦了擦我的嘴。
“今天是安藤女士要来的日子。”
我在想安藤女士是谁。
“别给别人添麻烦,我们还好,要是给别人添了麻烦,就太丢脸了。”
父亲喝着味增汤。“没关系,安藤女士已经习惯了,别人的麻烦就是她的工作。”
“安藤女士好像也很忙,前几天他说要接待五六家,生意很火爆。”
“那再雇一个就行了。”
“要花很多钱哦。”
“喂,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。”
父亲在桌前探出身子,“每天都待在家里照顾这家伙,身体受不了的,你还是多出去散散心吧。”
“可不能用‘这家伙’来称呼。”由纪盯着父亲的眼睛。
***
我站在门口,一个微胖的女人站在我旁边。
“那就拜托了。”站在土间的由纪深深低下了头。
“傍晚前回来……还有,不好意思,您能帮我把被子晒干吗?”
“你又尿床了?”陌生的女性转向我,嘻嘻地笑着。
由纪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又变回孩子了,没办法啊。夫人您也别太在意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
“那就拜托了。”由纪再次低下头。
由纪走出玄关,打开阳伞。热气就在地面上方摇晃着,阳伞变为了雪白的圆球。
“不行,得去追。”
陌生的女性抓住我的手腕。
“每天都黏在一起,偶尔也让她自由一下吧。好了,今天由我来陪你,别哭了。”
陌生的女性用抹布擦拭着我的脚底。
***
晾衣杆上晾着被子。
在对面,树木在炎热中高耸着,树枝交叉缠绕在一起,前后左右都传来低沉的悲鸣声,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。
“天气太热了,午饭还是吃素面吧。”陌生的女性站在灶台前。
热气从灶台上的大锅里蒸腾起来。
我起身去找由纪。
“不行,素面马上就做好了,乖一点,等着吧。素面很好吃的。”陌生的女性拍了拍我的肩膀,要我坐下。
门铃响了。
陌生的女性抬起了头。
我挣脱陌生女性的手,跑向玄关。玄关的门打开了,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陌生的男人盯着我,眼镜后的双眼默默地睁大。
“不好意思。来,到这边来。”陌生的女性从背后抱住我的肩膀,把我带到里面。
我躲在起居室的阴影里,陌生的女性背对着我走向玄关,和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话。
“现在家里没有人在,我是通勤家政助手……”
“刚才的是这位先生吗?”陌生男子向我瞥了一眼。
“嗯……”陌生的女性解释道。
陌生男子说着什么,把什么东西递给了陌生的女性,然后走出了玄关。
我目送着陌生男子的背影。
***
“我回来了,有乖乖的吗?”由纪收起阳伞,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乱。
“他很老实的。”陌生的女性笑眯眯地回答。“午饭的素面也没有洒出来。”
陌生的女性盯着我的脸,我在想我到底有没有吃午饭。
“天气这么热,就想吃凉的东西嘛。不过,这才七月初,怎么就这么热呢?”
“我也觉得我不该外出。”由纪笑着,手指在连衣裙的领子上翻动,微微散发出汗味。
“对了,您不在家的时候,有客人来过。”
“客人?”由纪微微皱紧了眉头。
“是的,他留下那个茶色信封,说要交给家里人。”陌生的女性指着玄关旁的柜子,上面放着一个茶色的大信封。
由纪皱起眉头,拿起信封。
***
我正在吃晚饭。
由纪一言不发地吃着饭。
“你今天去哪了?”父亲一脸担心地问道。
由纪一言不发。
***
“又尿床了,真是个坏孩子。”由纪爽朗的笑着,低头看着我。
***
暑热照射进走廊,我沿着墙壁在地板上来回走动。
我在走廊里寻找由纪。
挂在墙上的镜子里,伫立着一个黑影。
黑影压低了声音说着:
……昨天晚饭的时候
由纪闷闷不乐
你知道是为什么吗?
我在想昨天有没有吃晚饭。
是因为那个茶色信封
那个茶色信封的内容
里面到底写了什么?
我在思考什么是茶色信封。
……你会忘记一切。
忘记一切,逃离一切,
封闭在这个馆里。
黑影像蜡烛的火焰般摇晃着,唱了起来:
我的王国
是灰褐色的宽大毛皮。
披着这样毛皮的狮子
被我所杀。
但是啊
凶暴亡灵之血的余香
带着尸臭飘荡着
守着我的家畜们。
我闭上眼睛,捂住双耳。
……好了,我们去找茶色信封吧。
我走进由纪的房间,壁柜的最上方放着一个茶色的大信封。信封的封口被粗暴地撕开。正要取出里面的东西,白色的小纸片掉在了地上。
我捡起纸片,上面画了张牛脸,写着名字。
(达姆·奥克斯有限公司代表董事 名侦探 石动戏作)
(DUMB OX.NC
representative director
Gisaku Isurugi)
我的推理到此结束。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笔直地递了过来。而且,犯下的罪必须要偿还。
我从茶色信封里取出信,读了信的内容:
贸然给您来信,失礼了。实际上,我们一直在调查十四年前(1987年)发生在镰仓市净眀寺梵贝庄的杀人事件,非常想请教当时的相关人士。我们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,关于调查结果,我们也会充分考虑大家的隐私,请您予以协助。
另外,负责调查的是DUMB OX的代表董事,也是解决了众多疑难案件的现代著名探案侦探——石动戏作。他到目前为止解决的事件是……
这位是水城先生。野波庆人介绍着水城。他的职业是名侦探。周二聚会的全员都瞪大眼睛,柴沼修志等人露骨地露出嘲笑的表情,哼了一声,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城。不,是真的。野波慌忙地解释着。最近我亲眼目睹了水城先生的工作状态,一定不会有错,他拥有出色的才能。野波似乎十分欣赏水城,如此强调着。
我扶着墙壁,窥视着镜子。
想起来了吗?
说什么……
……梵贝庄事件啊。
还是想不起来吗?
对你来说
那也是件令人怀念的事吧。
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打转。
梵贝庄这个词不断在脑海里回响。
算了,算了。
不久你就会想起来的吧。
话说回来,这个叫石动戏作
(好奇怪的名字啊!)的男人
到底是怎样的名侦探呢?
注:其实关于水城的称呼『水城さんです』我原本想翻译成忍者杀手那种“水城=San desu”之类的,不过虽然意思符合但为了保留本书的趣味我还是用了“先生”这个称呼。那个“好奇怪的名字啊!”不是我加的,原文这里真的是这句话加了个括号。
(三)
“你多大了?”
我已经不是婴儿了,但是穿上纸尿裤,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婴儿。
“……不知道吗?”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扭过上半身,在桌子上的纸上写着什么。
“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,星期几?”十四年前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,今天是十四年前的十四年后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写着什么。
“我们现在在哪里?”我环顾四周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桌前,桌子后面的墙上有一个白色的薄盒子。由纪的视线掠过我的肩膀,盯着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。
“家里?医院?还是什么其他设施?”
医院。
我在医院。
“试着说出我接下来说的三个词,樱花、猫、电车。”
樱花猫电车(サクラネコデンシャ)
樱花猫电车
樱花猫电车
“待会儿我会再问,你一定要记住。”
穿白大褂的男人用圆珠笔挠了挠头。“一百减七等于几?”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,但侦探总是很容易被认为擅长数学。数学是逻辑思维的代表。
“一百减七,你不知道吗?”
很遗憾,我完全不擅长数学,是个彻底的文科生。正因如此,我今天才拜托野波先生,让他带我来参加这个星期二的聚会,我非常想见见瑞门龙司郎先生。那真是万分荣幸。不管怎么样,欢迎罕见的客人。
“请反过来说我接下来说的数字。六、八、二。”
二八六。
“五、二、九。”
九二五。
穿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桌前写着什么。
“试着把你之前记住的词给我再说一遍。”
樱花猫(サクラネコ)……
“第三个是交通工具。”
樱花猫……
樱花猫……
“不用了,你没事吧?”穿白大褂的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。
由纪的手拿着白布,擦过我的眼睛。
“就算答不上来,医生也不会生气的。”由纪的声音变得温暖,轻触着我的耳垂。
”那么,请去一层做个MRI(磁共振)检查。”
***
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陌生女人的脸探了出来。
“虽然声音很大,但是不要吓到哦。”陌生女人的脸消失了。
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发出明亮的光芒,能听到钢琴的声音。
是舒曼的《梦幻曲》(トロイメライ/Träumerei)。
脊背贴着的平面移动了,我被吸入了黑暗的空洞。
《梦幻曲》停下了,噪音巨响。
我试图捂住耳朵,但做不到,双手被牢牢固定在台子上。
穿白大褂的男人把两个黑色扁平的东西贴在白色薄盒子上。
白色薄盒子发出明亮的光,黑色扁平的东西上映出椭圆形的白影。
“从MRI图像上来看,脑细胞的萎缩几乎没有加剧。”穿白大褂的男人转向由纪。
由纪把双手放在膝盖上,认真地听着。
“智力也没有下降,似乎很稳定。记忆障碍怎么样?”
“好像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,别说是昨天晚上的事,就算是早上的事傍晚就忘光了。”
“最近他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变化吗?”穿白大褂的男人问道,由纪沉思片刻。
“他有时会对着镜子说些什么。”
“嗯,这是痴呆症患者偶尔会出现的症状。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……但是,他们知道自己看到的是镜子。证据就是,当我站在正在照镜子的患者背后时,他会认真地回头看,绝不会对镜子里映出的他人的影像说话。”穿白大褂的男人温和地笑着。
“为什么要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,到底想要说些什么……只有患者本人才知道。”
“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吧。”由纪无聊地答道。
“徘徊的情况怎么样?”
“晚上有时会有。”穿白大褂的男人点了点头,在桌上的纸上写了些什么。
“我开了两周的药,你去药店拿吧。”穿白大褂的男人递给由纪一张纸。
“不过,为了慎重起见,我必须声明,盐酸多奈哌齐只能抑制痴呆症状的恶化,并不是治疗药,所以……”
“医生为什么总要叮嘱我呢?”由纪从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接过纸条,从圆凳上站了起来。“这件事我听您说过很多次了,我很清楚,这是治不好的病。”
***
“去神社参拜一下再回去吧。”车停了下来,驾驶座上的由纪把脸转向我,“来,好好戴上帽子,不然会中暑的。”
我戴上棒球帽。
在由纪的引导下,我下了车。
走出停车场,外面很热。热气从柏油路上升腾而起,在空气中飘摇着。由纪撑着白色阳伞,牵着我的手走。路边停着一辆很大的观光巴士。
我们进入了神社敷地。
走过横跨池塘的桥,池面是浑浊的绿色,隐约倒映出周围繁茂的树木。许多人欣赏着右手边的池塘,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性摆着姿势,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男子按下快门。
由纪把阳伞的伞柄倚在右肩上,慢慢走在砂石路上。
我的右手被包在由纪柔软舒服的左手里。
须发浓密的大个男子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和短裤。
白发的女子和须发浓密的大个男子搭着话。
“你从哪儿来?”
“美国,德克萨斯州,达拉斯市。”
“我来自德国,你玩的开心吗?”
“是的,当然。”
能教我法语吗?你说什么?是法语哦,您不是很擅长吗?我只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,因为荒废太久几乎忘光了。我非常希望您能帮我。这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?
由纪停下脚步,看向左手边的池子。
“还是偶尔来一次比较好。”由纪眯起眼睛,看着周边环绕池塘的松木。
很多人都眺望着池塘。
暑季的热气到处都是,但是,池中央却有一股凉意。
我牵着由纪的手一同前进,不一会儿,池塘消失了,两侧是树木排列的笔直道路。
远处可以看到红色的柱子和瓦片屋顶,我们沿着砂石路一直走,抵达了神社。
柱子被涂成了鲜艳的朱红色。木栅栏上挂着好几层供奉的绘马。树木上结着无数签。
由纪把折好的阳伞夹在腋下,摇了摇铃铛。
由纪双手合十,闭上眼睛。
我们走出神社,走下楼梯。
***
我们回到停车场,上了车。
由纪从我头上取下棒球帽,车子驶上反射着暑热的柏油马路。
***
车在公交站前停下,
“我去买冷饮。”由纪解开安全带。“要什么?”
可乐
“可乐,我知道了。”
由纪顶着酷暑从车里走了出去。
白色的阳伞撑开,遮住了由纪的头。
狭窄道路的右边有一条河,河的上游流来些许凉意。左边是一栋栋房子,从房子中间可以看到山的褶皱纹络,从山上传来几声持续低沉的悲鸣。
啪嗒啪嗒敲打着窗户的声音响起。
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俯视着我,额头上全是汗珠。
我摇下车窗,热气从玻璃缝隙间流了进来。
“不好意思,我想问一下,去净眀寺怎么走?”
这一带都是净眀寺。
陌生的年轻男子一脸惊讶地摇了摇头。“不,我想去的是净妙寺。”
也可以坐巴士来,但在镰仓站坐出租车,说去净眀寺的梵贝庄,就会带你去。是的,街名也叫净眀寺。寺庙名是“妙”字的净妙寺,街名是“明亮”的“明”的净眀寺。如果直接取了寺庙的名字,会让人感到敬畏,所以改了一个字。
我思考着净妙寺在哪里,陌生的年轻男子愁眉苦脸地看着我。
由纪打着阳伞回来了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啊,不好意思。”陌生的年轻男子回头对由纪说,灰色T恤的后背渗成了黑色。
“我想问净妙寺在哪里……”
“游客?要去净妙寺参拜吗?”
“是的。”
由纪向陌生的年轻男子说了些什么,右手指了指方向,陌生的年轻男子道谢后离去。
“特意来净妙寺参拜,真是个奇特的孩子啊。”由纪坐上驾驶座。
“喂,可乐。”
由纪把蓝色的罐子递给我,罐子散发着冰凉的气息,上面挂满了水滴。
(四)
“我不介意谈谈。”由纪握着话筒,站在起居室中央。
“不过,平时就算了,平时只有我和病人在家……”
我趴在地板上,光线从窗户射进来,形成了歪斜的条纹状矩形。
光线锐角的尖端略过由纪的大脚趾,地板上比空气中还要凉快,轻柔地压迫着我的胸部和腹部。
由纪瞥了一眼墙上的挂历。“因为那样的原因,所以星期天比较好……十五日吗?嗯,我知道了。那么,十五日……”
由纪轻轻叹了口气,按下了听筒键。
我握住由纪的脚踝。
由纪的脚踝丰满而柔软,突出的脚踝压在我的手掌中央。
由纪的另一只脚靠近,脚尖轻抚着我的脸颊。
她蹲下来,把脸凑近我。
“来,吃药吧!”
由纪将双手伸进我的腋下。
我站了起来。
由纪牵着我的手,来到走廊上,带着暑热的风吹拂在我脸上。
由纪拿出玻璃杯,从水龙头里接水。水呈漩涡打着转,水滴从杯子边缘飞溅而出。
这时,圆形喷泉的中央泉水突然喷涌而出。从背后溅起的水花,让坐在泉水旁边的田坞民辅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。古田川智子对他的慌张发笑,田坞一脸尴尬,用右手擦了擦衣领,站了起来。
由纪把白色药片和杯子递给我。我把没有味道的药片含在嘴里,用凉水喝了下去。
“这么热,我可不想用火。”由纪从我手中接过空杯子,放在洗碗池底部。
“瞒着父亲,叫外卖吧。”由纪露出淘气孩子般的微笑。
我喜欢由纪的微笑。
“偶尔叫外卖也不会受罚吧,这就是主妇的好处。”
外卖、外卖,由纪嘀咕着走到走廊上。外卖(デマエ)、外卖。我唱着歌,跟着由纪回到起居室。由纪坐下,拿起桌上的听筒,由纪按下听筒的按钮。
***
打开黑色食盒的盖子,里面有三个红褐色的正方形。由纪用筷子拨开红褐色的正方形,米饭被染成了黑色。由纪用筷子夹起一部分。
我张开嘴。
甜和辣充斥了整个口腔,上颚底部黏糊糊的,暗红色的木碗散发出温暖的气息。
“好吃吗?”
黏糊糊的东西堵在喉咙里,我咳嗽起来。
饭粒散落在桌子上,由纪摸摸我的背,把玻璃杯放在我嘴边,琥珀色的冰冷溢满口腔,穿过喉咙。
“还是白烧吃起来方便点吧。”由纪揭开黑色食盒的盖子,有三个白色、蓬松正方形。
由纪用筷子拨开蓬松的白色四角。
***
父亲站在玄关口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
父亲低头看着门旁,玄关旁有两个黑色食盒叠放在一起。
“露馅了吗?中午我叫了外卖。”由纪吐了吐舌头。
“叫多少外卖都无所谓。”父亲放下黑色皮包,脱了鞋子。
父亲瞥了我一眼,走出玄关,进了起居室。
我和由纪一起进了起居室。
桌子上摆着碗盘,有三个青色的茶碗,上面画着松树。三个盘子都是弯曲的白色矩形,上面呈烧焦起泡的纺锤形。
没有瞳孔的白浊双眼抬头看着我。
父亲的筷子黑而亮,由纪的筷子白而粗糙。
我的勺子是银色的,有一根蓝色的大勺柄。
父亲坐在桌子前面,他的上衣挂在衣架上。
由纪坐下,我坐在她旁边。
我吃着晚饭,由纪帮我剔着鱼肉。
“星期天下午,你能待在家里吗?”由纪看着父亲?。
“可以是可以,不过为什么?”父亲放下饭碗,嘴唇的右端沾着米粒。
“有客人要来,我不想一个人见面……”
“偶尔和客人见见也不错,可以散散心。”
“什么散散心,他好像想说十四年前的杀人事件。”由纪的嘴一撇。
“十四年前的杀人事件……”父亲盯着我的脸。
父亲把脸转向由纪,摇了摇头。“我不想再听杀人的事了,烦死了,你不也是一样吗?”
“唉,既然对方想谈,那也没办法。”由纪捡起桌上的饭粒。
***
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上。
我在思考为什么会站在昏暗的走廊上,眼前的镜子里,一个黑影进行了回答。
……想起来不少了。
十四年前。
梵贝庄。
杀人事件。
那么,尸体在哪里呢?
我们去找尸体吧。
我在走廊里寻找尸体。
厨房越来越近了。
那么,请柴沼先生、河村先生和野波先生使用餐厅前的客厅,藤寺先生用诚伸的寝室。很抱歉,田坞先生和中谷小姐能在起居室休息吗?其他的人就在二楼的书库吧,会为您准备沙发床的。
我来到后院。
暑季的热气在夜幕下沉淀,草被压倒在足底,脚腕附近传来瘙痒感。
半月闪耀,珍珠色的光芒透过植木的叶子,渗成深浅不一的黑色,让壶也微微闪耀着光泽。
后院有壶。
但是后院没有喷泉。
没有三匹狼,也没有金色的大象。
没有拿着水仙的少女,也没有访客坐在躺椅上谈笑风生。
树木变成漆黑的影子,挡在我的面前。
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。
“回家吧。”
回头一看,由纪正站在那里。
由纪的脸陷入了阴影无法看见,她的胳膊搂住我的肩膀。
在由纪的催促下,我从后院离开了。
“你进了我的房间,看了茶色信封里的东西了吧?”
我歪了歪头,低头看着由纪。
我在思考什么是茶色信封。
“名片掉了,那张奇怪的名片。”
牛的脸、名侦探、石动戏作。
“想起什么了吗?”
由纪的右半边脸被照亮,被照亮的右半边脸正认真地盯着我。
我摇了摇头。
“是吗……”
由纪落寞地笑了笑。
(五)
门铃响了。
“乖乖待在房间里。”
由纪说完后就到了走廊上,父亲跟在由纪后面。
我溜出房间,看向玄关,由纪和父亲背对着我站着。
对面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子。
“多有叨扰,不好意思。”陌生男子轻轻低下头。
“让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,是我感到不好意思才对。”
由纪一只手叉腰,挺直腰背。
“话说回来,这房子真漂亮啊。”陌生男子一边用手帕擦着脖子上的汗,一边把视线投向周围。
陌生男子眯起眼睛盯着我。
“他是……”
由纪扭过头,快步走过来。“快,进房间去……”
由纪把我带到房间里,然后走入走廊,关上房门。
我坐在房间的中央,光线从窗户射进来,投下了桌子的影子。
传来了小声说话声和脚步声。
有谁听到野波先生上二楼的脚步声吗?水城问道,众人都面面相觑。很遗憾,我什么都没听见。河村首先开口。他皱着眉头,神情严肃,似乎在电视节目里看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演技。毕竟是大半夜的,睡得很熟。听到惨叫声后我才醒过来。说着,河村似乎想起了那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尖叫,皱起了眉头,这次看起来很真实。
我去走廊找由纪。
我从厨房前走过,走向起居室。
起居室的门开着,由纪、父亲和那个戴眼镜的陌生男子围着桌子。
“……因此,我们要重新调查十四年前的梵贝庄事件。把名侦探水城优臣已解决的事件重新调查一次,这是很傲慢的行为。但是……”
野波先生,我又不是以侦探为职业,只是碰巧参与了几起案子而已……水城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夹在右手手指上的细卷烟。对了,有烟灰缸吗?
“水城优臣是谁?”由纪把玻璃杯拿到嘴边。
陌生男子冷冷的盯着由纪。“失礼了,水城优臣是……”
“就不能待在房间里吗?”
父亲站起来,走近我。
我退到走廊的墙壁上,缩起了身子。
“有客人来了,你就待在房间里吧。”父亲的右手凑了过来。
我坐在走廊上。
“都这么大了,别哭!”父亲的脸涨得通红。
“别生气。”由纪从父亲背后冒出来。
“又变成小孩子了,哭也没关系的。”
“我一看到这家伙就心烦。”父亲用拳头捶打墙壁。
“还有客人在呢。”
由纪说完,父亲回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男子。
戴眼镜的陌生男子看着我们。
“别哭了,父亲会生气的,我们待在房间里吧。”
由纪蹲在走廊上,抚摸着我的头。
由纪歪着头,盯着那个陌生男子。“请稍等一下。”
由纪让我站起来,带我回了房间。
***
我坐在房间的中央。窗外,松枝缓慢地左右摇摆着。暑季灼热的风抚着我的脸颊,胸口和腹部都渗湿了,布料黏在一起。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,我趴在地上,微微打开房门看着。
我往走廊里看着,父亲从起居室出来,沿着走廊往过走。
先请您笑览我的些微藏书,然后再带您参观中庭吧。书库在二楼,从二楼下去就是中庭。
我关上房门,躺在地板上,抬头看着天花板。天花板上的凸边纵横交错,把天花板分割成许多整齐的正方形。
Le Corbeau(ル・コルボー/爱伦坡《乌鸦》)
Le poésie de Stéphane Mallarmé(レ・ポエジー・ド・ステファヌ・マラルメ/斯特凡·马拉梅诗)
L'apres midi d'un faune(ラプレ=ミディ・ダン・フォーヌ/《牧神的午后》)
Calchéoticon(存疑,原文是カルケオティコン,不知何意)
Historia Plantarum(ヒストリア・プランタルム/泰奥弗拉斯托斯《植物志》)
pharmakon(パルマコン/亦毒亦药,源于古希腊神话的词,既代表治愈疾病和伤痛的“药”又代表杀死人类的“毒”,有时作为批判精神与创造力的代称)
Astronomica(アストロノミカ/由公元一世纪的古罗马诗人、占星术士马库斯·曼尼里乌斯/Marcus Manilius所著的5卷诗集)
Persica(ペルシカ/桃属)
indica(インディカ/籼稻,虽然名为籼稻,但其实是一种大麻。)
温热的风包围着我,我分不清肌肤与风的界限,闭上双眼。
眼皮底下浮现出模糊的淡绿。
我坐在白色躺椅上,喝着红茶。四面都是没有窗户的水泥墙壁,头顶是被裁成四方形的蓝天。阳光斜射,喷泉中涌出的水珠闪闪发光。分布在圆形喷泉三面的雕像,在地面上投下短短的影子。
人们和我一样坐在白色躺椅上,有人握着茶杯的把手啜饮红茶,有人在抽纸烟,有人在拿大钵盛着的苏打饼干。每个人都表情平静,悠闲地靠在椅背上,愉快地交谈着。
“马拉梅非常重视诗的形式,通过这种形式产生美与意义。完全自由奔放的写作,能否说是想象力的表现,我对此存疑。”
“这和本格推理很像,本格推理小说也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和制约,这一点被认为是陈腐的,现在已经被完全淘汰了,但实际上,正是这种规则和制约才产生了美和意义。”
“马拉梅确实喜欢爱伦坡,不过他喜欢的都是诗。”
我睁开眼睛。
由纪和那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。
由纪和那个陌生男子俯视着我。
“他说也想见见你。”
陌生男子盯着我,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。
“要谈谈吗?”
“不……不用了。”
陌生男子歪着脸,轻轻低下头。
由纪和陌生男子走出了房间。
我再次闭上眼睛。
水滴在空中闪烁,金色大象的背反射着阳光,三匹狼露出獠牙。弯腰折着水仙的少女从两腿之间窥视着我……
(六)
昏暗的走廊笔直地延伸着,只有玄关发出微弱的光。
走廊寒意阵阵,脚底下触感冰凉,暑热在脸一样高处流逝着。
风吹动窗户的声音。
小铃铛响的声音。
躲在房子周边的小生物的声音。
我转而看向墙壁上的镜子。
……石动还会再来的吧
在找出中庭的尸体
查明真相之前
他一定会多次造访这个馆。
名侦探就是这样的人。
我在想院子里到底有没有尸体。
……不是后院(裏庭)。
是中庭。
你应该很清楚。
如果不上二楼。
就无法下到中庭。
不上二楼,就无法下到中庭。除了通往露台的楼梯以外,没有通往中庭的出入口,就连靠中庭的墙壁上都没有窗户。真是独特的设计啊。
……不上二楼,
就无法下到中庭。
我在昏暗的走廊里徘徊,寻找前往二楼的楼梯。
我从厨房前走过。
我向着厨房里张望,珍珠色的光芒从窗户里飘进来,洒在光滑的地板上。
淡粉色的大箱子发出低沉的声响。
厨房没有楼梯。
经过浴室和厕所,我打开浴室的门。
有淡淡的水味,在黑暗中,我定睛一看,嗡嗡作响的四方形容器浮现眼前。
但是,浴室里没有楼梯。
我打开厕所的门。
人工的甜香扑鼻而来,我皱起鼻子。
厕所没有楼梯。
我沿着走廊往回走。
我停下脚步,望向屋外。圆月正高悬空中,天空虽然是黑色的,但若是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不是黑,而是非常深邃的蓝。
在珍珠色的光照耀下,只有云朵泛起白色的羽毛。
黑色的山蜷缩着,沉默着。
白天能听到的持续低沉的悲鸣声也沉默了。
庭院的中央静静地伫立着晾衣台。但是,这里不是中庭。
我沿着走廊往回走。
脚底依附在光滑的走廊上,发出轻微的“啪嗒啪嗒”声。
过了一会儿,不经意间我已经站在了楼梯前。
脚下只有两三级隐约浮现。
我抬头看着楼梯,楼梯的尽头消失在黑暗中。
不上二楼,就无法下到中庭,真是独特的设计啊。
我踏上第一级台阶,双腿颤抖着,差点从台阶上滑下来。
我扶着墙,迈向下一级。
我踉跄了一下,趴在楼梯上。
指甲在墙壁上摩擦着。
膝盖磕到了台阶的一角,传来一阵疼痛。
……上楼梯。
上二楼。
下到中庭,
去找尸体。
我伸出右手,抓住头顶上的台阶。
我想要站起来。
两腿软绵绵的,动不了。
我趴在楼梯上。
抬起头,看着眼前的黑暗。
脸颊在楼梯上蹭了蹭。
喉咙的深处被打开,发出了奇妙的噪音。
在发出惨叫之前,我什么都没注意到。柴沼继续作着证言。因为已经上床了,好几次听到有人在走廊上走动,但我以为是有人上厕所,没放在心上。总之,被那声惨叫惊醒了。柴沼皱起一边脸。那可怕的惨叫……
我的脖子开始不停地摇晃。
后脑勺碰到墙壁,发出沉闷的声音。
我听到惨叫声就在附近。智子脸色铁青地说。我慌忙跑到走廊,朝露台的方向走去,结果发现门半掩着。
走廊被明亮充斥着。
“怎么了?”穿着睡衣的由纪跑向我。
我挣扎着要上二楼。
由纪的手抓住我的肩膀,我甩开由纪的手。
“喂,冷静点……到底怎么了?”
我把下巴搭在楼梯上,拼命地向上爬。
伸出的右手痉挛着。
“求你了,冷静点……”
由纪按住我的手,回头看着。
“请帮帮忙。”
父亲走近,从背后抱住我。我的双手被他的双手缠住,动弹不得。
我被他拖着离开了楼梯。
***
我躺在被褥上,闭着双眼。
听见由纪和父亲说话的声音。
“上了二楼下到中庭有尸体,是吗……似乎想起十四年前的事了。”
“都怪那家伙,失败了。我不应该让他见那个人……送到通所介护代为照料吧。”
“他哭着说,父亲,放开我。看来他真的以为我是他父亲了。”
“如果是我的话,他会以为我是谁呢……”
“我说……还是考虑一下送到专门的设施去比较好吧。在自己家里照顾也要有限度,徘徊也越发严重,越来越难以承受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
“我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,不能什么都一个人扛着。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觉。”
“……总有一天,必须要送进专门的设施里去的吧?要是不能说话了、不能走路了、卧床不起了……不过,这都是以后的事,我想暂时把他留在这个家里。”
由纪和父亲的声音渐渐远去。
(七)
我坐在起居室里,吃着又红又凉的东西。
又红又凉的东西很柔软,但是,底部是绿色的,又硬又圆。
我咬了一口又红又凉的东西。它没有反抗就被咬住,渐渐在臼齿之间消失。
小而硬的东西留在臼齿上,落到舌头背面。
冰凉与甘甜在舌头上扩散开来,从嘴角滑落。
锐利的尖端随着咀嚼渐渐变瘪。
“不要把种子吞下去呀,吐出来。”
由纪递过来一张白色的薄纸片,我把嘴里的一小块坚硬的东西吐了出来。
小小的黑色颗粒飞落到粗糙的纸片上,被黏糊糊的唾液缠住。
门铃响了。
由纪看向身后,扭过脖子,圆领领口露出锁骨。
由纪站起身,走向玄关。
“你来做什么?连电话都没打就突然跑过来,这可让我为难了。”
由纪的声音之后,传来低沉的声音。
我把又红又凉的东西往地上一扔,又红又凉的东西摔碎了,在地板上留下了污渍。
我趴在地上,向门口张望。
由纪背后站着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子。
陌生男子嘴里嘀咕着什么,走进玄关。
由纪比男人先回到起居室。
“暂时回一下房间……”由纪蹲在我面前,膝盖弯曲,牛仔裤的大腿处褶皱起来。
“我想到了一件事,为了确认它,我来到了这里。”陌生男子站在由纪身后。
由纪慢慢站起来,回头看着那个男子。
“突然打搅您,我很抱歉。”陌生男子低下头。“只是,尽管很突然,但我不得不来确认自己的想法,也许是很奇怪的想法……”
“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,不如下次在来吧?”
“我承认,这或许是个荒唐的想法,但我希望你一定要听一听。”陌生男子向由纪走去。
由纪后退了一步。
“我希望你能比任何人都要先听到。”陌生男子从眼镜后盯着由纪。
由纪退到墙边。
“你愿意听吗?”
陌生男子站住了。由纪瞪着他,反手紧紧抓住橱柜的一角。
为了不让陌生男子发现,我悄悄地站了起来。
我双手拿起花瓶。
美丽的白色花朵落在桌子上,水液四流。
陌生男子和由纪的视线转过来。
“啊,不行!”由纪向我跑来。
我用花瓶砸向陌生男子的后脑勺。
野波趴在通往中庭的楼梯上。他好像是从露台上摔了下来,头朝下,双手向前伸着。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骨折了,左臂奇怪地扭曲着。
陌生男子双手抱头,趴在地上。我跨上他的腰,用花瓶殴打着。
大家慌忙下了楼梯,靠近野波。水城用手电筒照了照,发现野波周围散落着几张纸片。柴沼捡起一张,是一万日元的纸币。柴沼恍惚的喃喃着,举起纸币展示给大家。散落着一万日元的纸币,到底是怎么回事?
陌生男子扭动着身体,发出一声惨叫。
后脑勺的头发被浸湿成了深红色。
水城用手指探了探野波的脖子。死了…… 他喃喃自语着,轻轻摇了摇头。不必说,谁都看得出来,野波已经断气了。野波的双目睁大,身体变得冰冷。
陌生的男子伸出手,手指在地板上抓着。为了甩掉我,他拼命的挣扎着。
我用身体压住陌生男子,再次用花瓶击打。
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,一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了?笃典声音颤抖地说。不,不是。水城把野波照亮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猎刀的刀柄从肩胛骨下突出。
陌生男子的后脑勺一下子裂开来,露出白色坚硬的东西。
粉嫩的东西四处飞溅,红黑色的污渍在地板上扩散开来。陌生的男子停止了惨叫,现在再也不动了。
水城环视众人的脸,平静地说。这是杀人。
尸体终于找到了!
终于发生杀人事件了!
继十四年前发生过的,
那起不可解的梵贝庄事件后,
这座馆里又有人被杀了。
那么,凶手是谁?
动机是什么?
诡计是什么?
啊,不过遗憾的是,
这个案子的谜团无法解开了。
明明名侦探都被杀死了,
到底还有谁来解谜呢?
“不行!”由纪扑到我的腰上,让我离开这个陌生男子。
我恶狠狠的想用花瓶再打一次那个陌生男子。
“不行!住手!”
由纪把我按倒在地,压在我身上,按住我的肩膀。
由纪喘着粗气,一脸严肃地皱起眉头。
芳香中夹杂着些微的汗味。
我把花瓶放开,花瓶在地板上滚落,停在墙边。
我伸手摸了摸由纪的脸颊,手指在脸颊上抹上了红印。
由纪皱起眉头,眼角噙满了泪水。
我思考着由纪为什么要哭。
由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她压在我身上,回头看了看陌生男子。
陌生男子趴在地上。他一动也不动,倒在地上,脸埋在黑红色的血迹里。
不必说,谁都看得出来,野波已经断气了。
由纪紧闭着双唇。
由纪从我身上离开,匍匐着走向桌子,拿起桌子上的听筒。
我起身去捡掉在墙边的花瓶,地板上还残留着花瓶滚落的红色痕迹。
“不行!”
由纪大叫一声,拿着听筒跑向我。
我把捡起来的花瓶放回地上。
由纪把手搭在我肩上,紧紧抱住我。
我的后脑勺紧贴着由纪的脸颊。
“乖一点,不要离开我身边,好吗?”由纪轻轻拍了拍我的胸口。
由纪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。
我点了点头,由纪抱着我,按下了听筒的按钮。
“……请火速派救护车来。嗯,伤势很严重。拜托了,尽快吧……”
由纪挂断电话,再次按下听筒按钮。
“喂,是警察吗……”
(八)
家里有很多人。
身着绀色衣帽的男人们聚集在起居室里。
地板上有几处暗红色的污渍,污渍旁放着几块写着号码的牌子。
一身绀色的男人拿着很大的相机拍照,银色大伞的中央爆发出一阵闪光。
玄关外传来嘈杂声。
一个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站在眼前。
由纪站在我的旁边说着些什么,她的右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。
陌生的男人点了点头,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。
“那他得了什么病?”陌生男人抬眼看着由纪。
由纪瞥了我一眼。“阿尔兹海默症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陌生男人搔着乱糟糟的头发,偷偷看了看我。
我盯着他。
陌生男人移开了视线。
“尾崎先生,请等一下……”
另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向陌生男人搭话,两个陌生的男人离我们稍远了一些,说了些什么。
陌生的年轻男人离开了,另一个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向我们走来。
“……听说在运送途中就已经确认了死亡。”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叹了口气。
由纪咬紧下唇。
“你用花瓶打了那个男人的后脑勺,对吧?”
陌生男人一字一句地说,我如实回答道。
是的,是我杀了石动。石动想要欺负由纪,我想要保护由纪不被石动伤害。所以我杀了石动,是我杀了石动。这与由纪无关,所以父亲会责骂我,而由纪不会挨骂。
陌生男人又叹了口气,小声对由纪说着。
“……总之,能和我走一趟吗?”
“是去警察局接受审问吗?”
“不,请医院先做个检查……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犯罪关系到一些敏感的问题,有些地方我很难判断。”
“要住院一段时间吗?”
“我想应该是这样的。”
“那我准备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。”
由纪消失在走廊深处,陌生男人恶心地盯着我。
***
我被由纪带出玄关,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走在前面。
房子周围围上了黄色的带子,有许多人挤在带子旁边。人们一边小声嘀咕些什么,一边注视着我。
涂成黑白两色的汽车停在路上。
陌生男人坐上副驾驶,我和由纪坐在后座。
黑白车开了起来,由纪盯着前方,紧闭的嘴唇微微发青。
我伸出手,抚摸着由纪的脸颊。
由纪盯着我,嘴角微微一笑。“我没事的,以后还会有很多事,我不能再失落了。”
由纪握住了我的手。
“你说想要保护我,对吧?谢谢你,这次就由我来保护你……”
柔软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手。
***
“我们现在在哪里?”我环顾四周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圆凳上,正面看着我。
身后站着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。
我在医院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你用花瓶打了一个叫石动的男人的后脑勺,还记得吗?”
我在思考着石动到底是谁。
我在想由纪为什么没有陪在我身边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了起来,从我身边绕到我身后。
背后传来窃窃私语。
“他的记忆障碍很严重,智力也很低下,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杀过人。”
“不具备被追究责任的能力吗?”
“应该会被判定为没有吧,我觉得他已经接近精神失常的状态了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
“要做出最终的判断,还是让他住院一段时间,做更详细的检查比较好。”
为了寻找由纪,我从圆凳上站了起来。
“啊,不行,不要随便乱动。”穿白大褂的男人制止了我。
我甩开了穿白大褂的男人的胳膊。
满脸胡子的陌生男人和其他几个男人冲了过来,按住了我的胳膊和肩膀。
***
我躺在床上。床垫太硬,睡起来很不舒服。天花板由白色混凝土构成,角落有着小小的裂纹。
为了寻找由纪,我下了床。
为了回家,我准备离开这个白色的房间。
绀色衣帽的男人抓住我的胳膊,绀色的帽子中央,闪耀着金色的光。
穿着白大褂的男女从走廊里出现。
穿白大褂的男人卷起我睡衣的袖子。
上臂一阵钝痛。
我感到浑身无力。
清一色身着绀色衣装的男人们扶着我的身体,把我抬到床上。
***
我躺在床上。
床垫太硬,睡起来很不舒服。
天花板是白色的混凝土,角落有着小小的裂纹。
我想从床上下来,却发现手脚被固定住了。
***
“没事吧?没受什么欺负吧?”由纪摸了摸我的头。
我在思考自己有没有被欺负。
由纪牵着我的手,大步走在乳白色的走廊上。
穿过摆满沙发的大厅。
沙发是绿色的,有几张破了,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。
我们从玄关走到建筑物外。
由纪把棒球帽戴在我头上,暑热与明亮从头顶倾泻而下。
暑季的热气翻腾着。
运动鞋的鞋底与柏油路面粘连着。
我们来到车上,车的后座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。
由纪坐上驾驶座,我坐在副驾驶上,由纪帮我系上安全带。
我回头看着后座的陌生男人。
“初次见面。”男人轻轻一颔首。
车子开动了。
***
“去神社参拜一下再回去吧?”
车停了下来,驾驶座上的由纪把脸转向我。
我戴上棒球帽,跟在由纪后面下了车。
由纪撑起阳伞,我们走进了敷地。
陌生男人走在我们身旁。
经过池塘横夹的桥,由纪停下脚步,指着池塘,向陌生男人解释着什么。
陌生男人一边用手帕擦汗,一边点头。
我们慢慢走在砂石路上。
路上有许多行人往来,一个胖胖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站在池塘边。
由纪正在跟陌生男人说话。
“不只有这里是人哦……这里,这里,还有这里,他还是人,他还活着。握着他的手,还能感觉到温暖,这样不就行了吗?”
不久,我们来到了神社,柱子被涂成了鲜艳的朱红色。
由纪摇响了铃,然后双手合十,闭上双眼。
陌生的男人站在石板路上四处张望着。
由纪走下石板路,和他说了些什么。
陌生男人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形的扁东西递给了由纪。
由纪发出了笑声。
陌生男人把四方形的扁东西收回包里,向由纪挥了挥手,离开了神社。
***
我睁开双眼,由纪的脸正俯视着我。
“早上好啊。”
我将与她对视的视线移开。
由纪的右手伸进被子,向我的屁股下摸去。
“你又尿床了吧……”由纪依然面带笑容,掀开被子,拉起我的手。
***
我睁开双眼。
一个陌生女人的脸正俯视着我。
“早上好。”陌生女人冷冷的说。
“我要换纸尿裤了。”陌生女人拉开我睡衣的下摆。
我想甩开她的手,但身体动不了。
陌生女人把包裹在我两腿之间的硬邦邦的东西取了下来。
陌生的女人擦了擦我的大腿,然后用硬硬的东西包裹住了我的两腿之间。
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过来。
一个托着我的腋下,另一个抬起我的脚。
我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,陌生的女人推着带轮子的椅子。
我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,进入了大厅。大厅里摆满了细长的桌子,很多人坐在带轮子或没有轮子的椅子上。
我靠近桌子,带轮子的椅子停了下来。眼前的托盘上放着饭碗和碟子。
陌生的女人用勺子满满舀了一勺米,送到我嘴边。
饱满的米粒从嘴里流了出来。我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,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。
陌生的女人从带轮子的椅子上探出身子,自言自语地说:
“昨天半夜,崎坂先生(サキサカさんが)来了。许久没见,我们聊了很多。好久没和崎坂先生聊天了,已经五十年了,还是一百年了?所以,和崎坂先生聊天很开心……”
我在想崎坂先生到底是谁。
***
我睁开眼睛,由纪的脸正俯视着我。
“你还好吗?”
我仰面躺在床上。
“你瘦了一点,这里的饭菜不怎么好吃吧?有好好吃饭吗?”由纪抚摸着我的脸颊。
我想握住由纪的手,却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我想要发出声音,却无法开口。
由纪满脸悲伤。
“你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。”
***
睁开眼睛,身穿白大褂的男女映入眼帘。
好几张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,但没有一个人在看着我。
穿白大褂的男女互相快速交谈着,忙碌地动着手。
我的嘴被透明的东西堵住了,很多管子和线连接在我身上。
全身又重又麻,感觉肩膀以下的身体都消失了。
“家属来了。”
穿白大褂的男女的脸全部从视野中消失。
由纪的脸出现,覆盖了整个视野。
由纪盯着我,双眼发红。
我的手好像被柔软的手掌包裹着,但不太清楚。
由纪说了些什么,但我听不清楚。
我思考着由纪为什么要哭。
视野逐渐变暗、变窄。
就在这时,我突然想起了一切。我在自家的起居室杀了石动。用花瓶一遍又一遍的殴打他,砸扁了他的后脑勺,将其杀害。鲜血四溅,地板被染成了黑红色,我的双手也沾满了血。我以完全完美的记忆力,想起了自己是个罪人这件事。
我的推理到此结束。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笔直地递了过来。而且,犯下的罪必须要偿还。
的确如此,就像名侦探的经典台词一样,罪必须要赎清。即使接下来的是永远的劫罚,我也甘愿接受。
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石动戏作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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